巴的人文特点与精神传承

2021-07-22
新闻来源: 重庆市文化和旅游发展研究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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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白九江 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院长,重庆市文化和旅游发展研究会资深专家,文博研究馆员。


巴文化有着独特而丰富的人文内涵。巴人生活的大山大水,塑造了敦厚直率的风土人情;巴人辗转迁徙的曲折历史,造就了忠诚劲勇的品格;巴人多元族群的组成结构,涵养了开放包容的气度。由于具有相似的自然环境、共同的历史和相近的生活习俗,因而巴文化总体上具有“尚勇武”、“崇巫鬼”、“喜歌舞”、“善工商”的特点。下面,拟就这四个方面略述之,并就巴文化的传承与转化做初步的探讨。


一、尚勇武


《华阳国志》用“勇锐”、“劲勇”、“戆勇”、“勇敢”四个词形容巴人尚勇武。其中,“巴师勇锐”是对商代巴人军队说的,“天性劲勇”描述秦至西汉初的賨人的民风,“勇敢能战”则形容板楯七姓,“人多戆勇”则指涪陵郡一带的人,也就是现在渝东南一带。

巴人英勇而善战,多次参加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战争。商末,巴人参与武王伐纣,“歌舞以凌,殷人前徒倒戈。”秦末,刘邦招募賨民推翻秦朝暴政。春秋时期,为捍卫巴国利益,巴人参与了诸侯之间的战争,据《左传》记载,春秋时期,巴人至少5次出兵,先后与邓国、申国、楚国、庸国征战(图一)。

 图一 巴楚战争油画

巴人中的板楯蛮尤其尚武。汉代,板楯蛮两出汉中阻止羌人入侵,后又平“益州之乱”,因屡有战功而“号为神兵”。但板楯也曾“含怨呼天,……愁于赋役,困乎刑酷”,以致多次发动叛乱。后来,汉中央政府“选明能牧守,益其资谷,安便赏募”,叛乱也就自动停歇了。可见,巴人并不好战,其勇武精神主要用于反苛政、反暴政,助力国家统一。

从云阳李家坝遗址和最近发掘的九龙坡冬笋坝墓地看,战国巴文化墓葬中随葬兵器的墓接近一半,与女性和未成年人墓葬区别明显。从兵器位置看,巴人成年男子可能普遍随身携带兵器(图二),有人人尚勇武的习性。 

图二 重庆地区出土巴蜀符号中的佩剑(武器)人形象(战国)

历史上,巴以劲卒、良将著称。秦司马错伐巴蜀的理由之一,就是“巴有劲卒”,楚地可得。汉末有名的赤甲军则取自巴东涪陵郡,蜀丞相诸葛亮亦发其劲卒三千人为连弩士。巴的名将,战国有巴蔓子将军,西汉有车骑将军冯绲、范三侯范目,汉末有马德信、王子均等建功立事。故《华阳国志》形容巴东郡“人多劲勇,少文学,有将帅才”,巴西郡则具“巴有将,蜀有相”之美誉。巴地出“名将”和“劲卒”长盛不衰,“其人性资直,虽徙他处,风俗不变”,这种精神一直延伸到近现代,成为争取民族进步,维护国家统一的脊梁之一。


二、崇巫鬼

巫鬼文化为中国传统宗教兴起的先声。巫本是早期社会普遍的原始信仰,但巴文化人群地处的高山大川为先秦时期的人们提供了宗教想象,因而这里的巫更为著名。

巴、楚之交的巫山、巫溪东周已有巫县之名,并诞生了巫咸、巫臷两个早期巫国,其“灵山十巫”和“开明东六巫”传说奇特。夏代,夏启派孟涂“司神于巴”,以衣有血而行“巫讼”。先秦时期的廪君巴人“俱事鬼神”。巴国西南境的僰道县“民失在征巫,好鬼妖。”巴文化神话中,多充满巫术色彩。如廪君五姓巴人执剑石穴、盐神变虫、死化白虎等。巴人崇巫鬼的另一个体现是好占卜。考古工作者在14处遗址、墓葬中发现有巴文化卜骨。长阳香炉石遗址还出土有商周时期的“巫”字符号。由此可见,巫鬼文化是巴文化人群的重要精神底色(图三)。

图三 兵避太岁铜戈(战国)

由巫鬼而巫道。中国本土道教,其起源经历了由道家结合巫鬼信仰到早期道教的历史进程。战国末期,巴賨人著《鹖冠子》一书,首开巴渝道家理论先河。《北史》说“巴俗事道,尤重老子之术”。秦、汉、三国时期,随着佛教的传入,在道家思想、原始巫术和巴蜀文化的长期孕育下,终于在东汉晚期的巴蜀诞生了我国最重要的本土宗教——道教。在此过程中,巴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。譬如,正一道创始人张陵曾任巴郡江州令,五斗米道创始人张修“初为巴賨巫师”,他们在创教过程中均曾受到巴渝巫鬼文化的影响。汉末,张鲁得到巴夷首领支持,“以鬼道教百姓”,来学道者,初称“鬼卒”,“賨人敬信巫觋,多往奉之。”

图四  巫山胡家包墓群出土裸女俑(东汉)


三、喜歌舞


巴人及其后裔能歌善舞,“巴渝舞”和“巴讴”是巴文化的重要特色。从歌舞性质看,虽然这两种歌舞均又唱又跳,但以巴讴为代表的踏歌属于民歌民舞,而巴渝舞属于武舞,并演变为宫廷舞。

巴渝舞的历史可追溯到商代,在武王伐纣的战争中,巴人“前歌后舞”名噪一时。秦末,刘邦征募賨人北定三秦,賨人“锐气喜舞”,巴渝舞由此开始进入宫廷,并逐渐改变了刚勇雄健的战舞性质,成为缠绵婉约的巴渝“丽曲”。至唐武则天后,巴渝舞不见史载,逐渐式微。

巴讴的历史不晚于战国时期,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故事耳熟能详。其中,楚国郢都的客人所唱之《巴人》歌,应为巴讴的一种流行曲调,因采风于巴而得名。 

图五 綦江二蹬岩崖墓舞蹈画像(东汉)

巴讴又称“巴歈”。西汉扬雄《蜀记》说“嬥,讴歌,巴土人歌也。”其形式是“巴子讴歌,相引牵,连手而跳歌也。”具有后世踏歌的性质。巴讴在三国时一度还进过宫廷,“羽林孤儿、巴俞嬥歌者六十人,为六列”。巴讴还是文献记载最早的踏踢舞歌之一。《宴公类要》:“巴人、蛮蜑人好歌,名曰踏啼。”《蘷城图经》生动地描述了节庆期间踏踢的盛况:“俗传正月初夜,鸣鼓连腰以歌,为踏踢之戏。”这种“连手而跳歌”的形式,在重庆綦江区二墩岩崖墓(图五)、开州红花村汉砖(图六)上可以见到图像。从晚期文献看,巴讴有沧悲忧伤之情。“欲和关山意,巴歌调更哀。”“此地最凄凉,……巴歌犹断肠。”“巴歌闻罢更凄然。”南朝时期,巴讴演化出了竹枝歌,竹枝歌是踏歌的歌词部分,后又被文人改编为竹枝词。刘禹锡在《竹枝词》序中指出,竹枝词演变自巴歈歌。竹枝词由于以吟咏男女爱情、地方风土、生产生活为特色,至今仍盛行不衰,成为中华诗歌文化中的一朵奇葩。

图六 开县红华村出土“镇沛(?)作”舞蹈画像砖(东汉)


四、善工商


考古发现商周时期巴文化农业并不十分发达,工、商才是巴国财富的主要来源。《华阳国志》记载巴地有28种地方特产,值得我们重视的有盐、丹砂、茶、辛蒟、给客橙等。其中丹砂产于古涪陵地区,宣汉罗家坝战国墓、贵州务川(图七)和重庆彭水汉墓中都曾有出土。战国、秦时,巴寡妇清家族数代人采炼丹砂,财富多到不可计数,巴清因而“礼抗万乘,名显天下。”成为与范蠡、白圭等齐名的大商人。

图七 务川大坪汉墓群M7随葬的丹砂(李飞提供)

图八 秀山溪口丹矿遗址丹砂淘洗盘(牛英彬提供)

巴文化分布地区也是茶树栽培的重要发源地。巴国属民之苴,一读为cha,据说以种茶而得名。陆羽《茶经•茶之源》:“茶者,南方之嘉木也……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,伐而掇之……。”《华阳国志》称巴茶为“香茗”,香茗也成为后世茶的代称。巴“给客橙”至迟在汉代已十分有名,专设橘官管理柑橘生产。朐忍则建有橘圃,种橘户“皆与千户候等”。唐代都濡县有“蒟酱山”,应为古代巴地产蒟酱所留名,巴蜀地区由辛蒟而制成的蒟酱,西汉时曾远销南越,促进了秦汉时期西南与岭南地区的交流。另外,巴地的巴乡清酒、江州堕林粉等食品饮料工业也颇有特色。

但巴文化的经济发展中最重要、对地域文明贡献最大的,则当以盐业为最。从考古发现看,巴渝地区大约在距今4600年前就开始制盐了,这在目前东亚考古发现中是最早的。巴渝地区的盐业在商至战国时期达到鼎盛,其规模大、延续时间长、商业化程度高(图九),在世界陶器制盐史上极为罕见。汉代以来,四川盆地东部凿有大量盐井,盐产地出现了很多豪强大姓和知名历史人物,以巴郡临江县为例,就有严就、严颜家族;有晋初“纳言左右”、“实作常伯”的文立文氏家族;有“在吴为孙氏虎臣”的甘宁甘氏家族。考古工作者还在古临江县范围内发现有无铭阙、丁房阙、乌杨阙(图十)、邓家沱阙、武陵阙,是全国发现汉阙最多的县之一。盐业是巴蜀文明出现的重要催化剂,是巴国繁荣发展的主要财富源。

图九 忠县中坝遗址:深达12米的制盐堆积剖面(孙智彬提供)

图十 忠县乌杨石阙(东汉至三国):可能是严颜家族的墓阙

五、传承与转化


除以上四方面外,我们还可以举出神话传说、装饰服饰、语言符号等巴文化特色内涵,可见巴人、巴国人文厚重,多彩多姿。我认为,巴文化展现的主要人文特点,可以归纳为“奋勇向前、道法自然、喜乐阳光、创新发展”的精神。
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历经3000多年波澜壮阔的历史风云,在重庆,由巴文化继续发展衍变出了熔巴渝文化、三峡文化、少数民族文化等熔于一炉的、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优秀传统文化。重庆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,宋元(蒙)战争山城防御体系使“上帝折鞭”,影响世界,攻防双方坚韧顽强、英雄辈出,战争与和平的智慧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。石刻文化三教合一,庄严生动、兼容并包,是外来文化中国化的最好注解。重庆工商文化发达,自古是“商贾争占之埠”,明清时期商帮会聚,“户口实繁”,“九门舟集如蚁”,因重工崇商而跃升“全川财富地”。三峡文化灿若繁星,盐业、诗词、战争、三国、航运等文化犹如一颗颗珍珠,连缀成一条历史悠久的文化长廊。少数民族文化丰富多彩,渝东南土、苗世居,秦良玉“以巾帼效命疆场”享誉中华,摆手舞、西兰卡普惊艳巴渝。

重庆人文精神独特鲜明,在巴文化精神的基础上,这里的人进而发展出“不畏艰险、劈波斩浪”的自强不息精神,“正直公道、信义为先”的重信尚义品德,“家住三峡瞿塘下,惯经风浪不知愁”的乐观豁达性格。习近平总书记将其凝练为“坚韧顽强、开放包容、豪爽耿直”的个性和文化。优秀传统文化为当代重庆提供了丰润的精神滋养,如何践行“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”是摆在今天重庆人面前的时代课题。而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是推动保护、传承、弘扬最有效的手段,这就要求我们保护好珍贵的文化遗产,以去芜存精的态度,从传统文化中汲取丰富营养,创造喜闻乐见的高价值文化产品,为旅游产业提供强大的文化动力,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
注:本文为作者在“2021巴蜀文旅融合发展论坛”上的主旨演讲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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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编 | 戈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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